细雨/文
01
父母都已经年过50。当二十多岁的我，用一个大人的眼光开始审视父母这辈子的时候，时常都在感慨。
我感慨啊，人的一辈子，真的不到最后一刻，你完全不知人生的走向是什么，究竟会在哪个路口转弯，而你会在人生的哪个关头，遇到什么困难。有的时候，困难能够让人成长，但是更多的情况下，困难只会打垮一个人的意志。
不管你曾经把未来设想得再好，可能都难逃某种宿命。
母亲嫁给我父亲的那年，25岁吧，这在当时来说，出嫁年龄算是比较大的了。我母亲一共三个姊妹，其她都是在22岁左右出的嫁。母亲排行老二，从小也是最受父母喜欢的一个。
也是，像她那种勤快的人，不管在哪里，都是受人喜欢的。
母亲在嫁给我父亲之前，曾经有过一次婚约，当然也是家里定下来的，结果在22岁那年，男方那边莫名其妙突然悔了婚，并且快速就重新结婚。母亲当时心里气不过，好强的她发誓：一定要找一个比他更好的。
不过她后来说，应该就是两个人隔得远，见面少，所以男方那边有了另外喜欢的人吧。据母亲说，他们订婚接近两年，一般只在过年和农忙的时候见面，男生会来家里帮忙，两个人都害羞，见到都是低着头，连话都不敢说的那种。
母亲只有在说起过去的时候，我才能从她的语言中找到当初那个有些傲娇，也有些好强的姑娘。
她总是自豪地对我说：“你妈妈我不是吹牛，年轻的时候，别人都说我们家的三姊妹长得好看，是三朵金花。”
我说我信，母亲点点头，说“你信了就好。”
母亲眼睛里会有神采，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柔，我小的时候很少见到这样的她。在我记忆中，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大嗓门，在骂我爸，我那个时候想：爸爸真是脾气好，不过有点可怜，遇到妈妈这么脾气不好的人。
02
长大以后，我才明白，其实母亲才是那个可怜的人。
还是说回当年吧。
母亲在被退婚以后，后来就变得比较挑，不够她挑剔的点比较奇怪，因为悔婚的男生一直被人夸长得好看，所以母亲就立志要找个比他更好看的人。她那个时候没有考虑到条件，因为外公家条件不错，母亲在那个年代，都没有吃过半分有关钱的苦。
她想要的东西，都能实现。我妈在结婚之前，很爱美，烫着卷发，出门必定要穿小高跟，就连衣服都每天要用熨斗熨一遍。
如果不是看到她曾经的一张照片，我也不敢相信。
因为在我记忆中，母亲从来不化妆，很少买衣服，也不用化妆品，脸上的斑一年比一年长得多。因为曾经做过一份工作，经常在太阳下晒，所以母亲现在很黑，并且一直没有白回去。
去年过年的时候，我给母亲买了一套化妆品，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打开，然后开始惊呼：“这么多东西，每样都要涂一遍吗？”
我耐心地告诉她要怎么用，母亲一边说着麻烦，一边却在尝试。第二天的早上，她看到我在化妆，走到我面前说：“我感觉我变白了。”
我说：“妈，你这是心理作用，你就用了一次，效果没这么快。”母亲在镜子前左看右看，还是坚持认为自己白了。
我这才意识到，其实母亲也是爱美的啊。
于是，我告诉她：“妈，大概是你从来没有用过这些东西，所以效果更好吧。”
在她认识我的父亲之前，她同样是个爱臭美的小姑娘，结婚以后，生活让她不得不选择另外一种方式。她收起自己的小心思，学着变成一个大人，挑起生活给她的种种挑战。
其实，母亲当年是很自信的，她认为自己能干，就算父亲家里条件差也没关系，只要人好，一切都可以有未来。她想的是：等我去了这个家里，一定可以让它变得更好。
父亲年轻的时候白白净净，瘦瘦高高，一看就是书生模样，这点让母亲很是中意，所以媒人介绍以后，很快就结婚了。外公外婆原先认为父亲家里条件差，但是看到母亲已然25岁，担心再挑下去只会越来越差，所以也同意了。
03
父亲和母亲一结婚 ，就被分家出来，奶奶年轻的时候比较偏心叔叔家，分给我父母的东西，就是半把面，一块腊肉，还有半箩筐大米。
母亲看着这些东西直发愁，然后回了一趟娘家，背了不少吃的和种子回来。从第二年开始，家里就不再愁吃穿了。
母亲说，同样一块地，她种出来的东西，就是比我奶奶种出来要多一半。不过，她和奶奶以前一直关系不好，反正就是婆媳间那些小事，吵吵闹闹多年，也依旧没有得到解决。
现在，奶奶年纪大了，其实母亲做得比父亲要多很多，她说人在做，天在看，不满归不满，自己该做的事还是不能省掉。免得人走掉以后，到时才来后悔。像每个月主动给我奶奶拿养老钱，都是母亲主动提出来的。
父亲是个把孝顺挂在嘴边的人，但是实际行动真不积极。他会在我母亲催促他去看奶奶的时候，嘀咕：“上个月才去，又去做什么？”
母亲说父亲：“那你早上才吃饭，中午为什么又要吃？”父亲这才不情不愿地提着母亲给奶奶买的东西出门。
不过，她自己不怎么去，因为她是真的和奶奶合不来。每次去回来她都会生气，然后想到以前那些事，会更生气。
我长大以后才发现，母亲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。她心肠其实很软，只是会装作一副厉害的样子，用没完没了的唠叨让父亲误会一辈子。
父亲从来不懂母亲，他只会说母亲性格不好，脾气古怪，说她抠门，舍不得花钱，一辈子还是没有节约什么名堂出来。
在父亲眼中，母亲的优点似乎都变成缺点。父亲在多数外人眼中，是个老实人，然而他固执，听不进去别人的话，尤其是母亲的。他总是认为自己说的才是对的，认为是母亲的小心翼翼，拖慢他人生走鸿运的进程。
他一直都认定是母亲的抠门，才造成家里条件一直不好的局面，说钱要用了才会来，舍不得用的话，活该穷一辈子。我在父亲身上，看到过很多像他这个年纪丈夫的缩影，就像我不止听过一个人这样吐槽自己的老公。都是父母那个年代的人。
04
父亲比较懒，也吃不得苦，怕累，怕晒太阳，怕热。所以以前他们在外工作的时候，父亲一个月两千出头，母亲却能拿接近五千。
母亲不怕辛苦，以前家里要买房的那两年，母亲甚至一天要做两份工作，凌晨三点就要起来。后来，别人给父亲介绍一份活，收入比他原先高很多，就是需要扛货，父亲去了两天，肩膀红肿着回来，说干不下去了。
母亲这个时候没有骂父亲，还让他回家，给父亲熬了鱼汤。
别人都说，我父亲命挺好的，这辈子遇到母亲。父亲没有意识到：他人生的安逸，是用母亲的苦难换来的。但母亲还是甘之如殆。
他们那个年代的人，在一起就是一辈子，哪怕是父亲年轻的时候被人骗着做生意，亏了一大笔钱，我外公都说让母亲离婚的前提下，母亲还是没有走。她说：“都两个孩子了，怎样都不能走了。”
后来，我便见着他们吵吵闹闹的一辈子。父亲性格像个木头，不会说好听的话，在家也不会帮忙，他们结婚这么多年，父亲连双袜子都没洗过。母亲很爱干净，在家没事就拖地，房间里永远收拾得明亮。很多第一次去我们家的人，一进去都会感慨：“你家好整洁。”
实际上，我父亲本人是极度不爱干净的，母亲不在家的时候，他能把碗堆好几天都不洗，换衣服也需要我母亲督促。
所以，母亲脾气不好是必然的，她一个人撑起了家中的所有，并且不被理解，脾气想好都困难。只是后来，我们都长大以后，母亲渐渐老了，身上的担子没那么重了，她可以开始享福了，性格才慢慢温和下来。
以前是我们一家人被母亲一个人骂，变成现在母亲只骂父亲一个人。父亲有时不说话，有时也会顶嘴，母亲一听父亲顶嘴更来气，两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唠唠叨叨。
不过，当家里的外公说我妈嫁给我爸，这辈子太辛苦的时候，我妈还是会说：“他脾气还是好，我在家里做得了主。”就算父亲有千般不好，母亲在外人面前，依然是护着他的。
哪怕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，父亲脾气其实也没那么好，他有的时候真的犯起浑来，毫不讲理，都是母亲让着他。只是这样的情况，一般是少数而已。
他们这样一走就是大半辈子。闲观人间烟火味，无意人间岁月长。关于是是非非，对错与否论来都辨不明真假，唯有那些共同走过的日子，见证母亲从一个心有期冀的姑娘变成如今操劳一生的妻子，时间在她脸上走过的痕迹，从来没有例外，也丝毫不肯留情。
弹指一挥间，其实只是一张照片的距离而已。
-END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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